侯玉阳道:“尹舵主有话快说,否则有人在你头上撒尿,你可不能怪我。” 尹二毛冷笑道:“花大小姐难道没有警告过你们不能动我么?”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侯玉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,梅仙又已抢着道:“她是说过不能随便动你,还说要动的话,除非有把握一举把你杀死。” 花白凤登时尖叫起来,道:“你这个丫头胡扯甚么?我几时说过这种话?” 尹二毛摆手道:“她有没有说过这种话都无所谓,问题是你大哥,这个坛主还想不想做?” 侯玉阳诧异道:“甚么坛主?” 尹二毛一字一顿道:“神鹰第十四坛的坛主。” 侯玉阳吃惊的凝望了花白凤片刻,突然一揖到地道:“恭喜恭喜,你们花家终于出人头地了。” 梅仙也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道:“难怪大小姐不肯再理我们,原来是身分不同了。” 花白凤面红耳赤道:“我……我大哥这么做也全是为了那个孩子。” 侯玉阳忙道:“你不必解释,你的情况我很了解,那是你花家和金家的第一个孩子,是龙王的长孙,对你们花家说来当然重要……” 花白凤不待他说完,便已截口道:“你错了,那个孩子不是我们花家的,是你们侯家的。” 侯玉阳愕然道:“你说甚么?你大嫂肚子里的孩子……是侯家的?” 花白凤狠狠的呸了一口,叫道:“放屁,谁告诉你是我大嫂肚子里的那个孩子。” 侯玉阳莫名其妙道:“不是你大嫂肚子里的孩子,是哪个孩子?” 花白凤停了停,才道:“是侯玉麟当年留下来的孽种……铁老爷子是这么说的。” 此言一出,非但侯玉阳大吃一惊,一旁的梅仙也花容失色,一个失神,手里的钢刀都险些掉在地上,抖声道:“你是说‘铁桨’铁梦秋老爷子?他怎么无缘无故说这话干甚么?” 花白凤沉叹一声,道:“当初我也不太相信,可是当我见到那个孩子之后,却不由得我不信。” 侯玉阳怔怔道:“为甚么?” 花白凤道:“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像你们侯家的人了。” 尹二毛也得意洋洋接道:“不错,那孩子不但长相像极侯家的人,连许多小动作都与侯兄有几分神似,你们想不认他只怕都很难。” 侯玉阳恍然大悟道:“看样子,那个孩子莫非已经落在他们手上?” 花白凤黯然点头。 侯玉阳道:“所以你才用‘四喜丸子’把我骗过来?” 花白凤继续点头,还叹了口气。 侯玉阳道:“现在我已经来了,你是准备就地解决呢?还是把我交上去?” 花白凤顿足道:“我原本以为你会多带一些人来,谁知你却只带了三个丫头。” 说着,还狠狠的瞪了呆若木鸡的梅仙一眼。 尹二毛突然环首四顾道:“咦?还有另外那两个丫头呢……” 话没说完,只觉得已有东西从头上洒下来,猛然飘身一闪,同时大喝一声,扇骨里的毒签已毫不迟疑的直向大梁上射去。 大梁上果然有个人应声而落,但落下来的却不是厚皮小喇叭周,而是个锦衣华服,满头珠翠,极有富贵气,却醉得已经人事不知的“无心乞婆”。 侯玉阳顿时松了口气,梅仙也霍然惊醒,身形一晃,便已扑到尹二毛跟前,上去就是一刀。 花白凤急忙冲了过去,护在尹二毛前面,嘶声喝道:“住手,那个孩子你们不想要了么?” 梅仙不得不收刀返到侯玉阳身旁,六神无主道:“公子,你看咱们该怎么办?” 侯玉阳苦笑道:“那就得看花白凤了。” 花白凤皱着眉头,吭也没吭一声。 尹二毛趁机大喊道:“来人哪!” 门外静悄悄的,没有一个人应声。 尹二毛大感意外,接连又喊了几声,依然不见一点回音。 躺在地上的“无心乞婆”却在这时翻身坐起,揉着眼睛道:“是不是有人在叫我?” 尹二毛骇然道:“这个老太婆是谁?” 花白凤似乎生怕吓着他,在他身边轻轻道:“那是‘无心乞婆’。” 尹二毛仍然不免吓了一跳,道:“甚么?她就是丐帮的那个疯老乞婆?” 花白凤点头、叹气。 “无心乞婆”也连连点头道:“不错,我老人家正是那个疯老乞婆,尹舵主叫醒我,是否有甚么后事须要老婆子为你效劳的?” 尹二毛脸色整个变了,闪烁的目光也开始自洞开的窗户往外张望。 “无心乞婆”忽然醉态全失,身形一摆,便已坐上了窗沿,眼眯眯的望着尹二毛,道:“你在找甚么?” 尹二毛惊慌倒退两步,道:“我的人呢?是不是被你们吃掉了?” “无心乞婆”吃吃笑道:“我老人家虽不忌口,却从来不吃活人,你那群人,都是被李宝裳和金家的那批保镖、护院给联手干掉了。” 尹二毛惊叫道:“甚么?李宝裳也来了?” “无心乞婆”点头不迭道:“那是理所当然的事,侯老二既已到此,李总管还会不跟来护驾么……” 说到这里,突然将目光转到花白凤脸上,道:“哦,我差点忘了,方才动手的还有你那批娘子军,你那群人看起来虽然窝窝囊囊,手脚却俐落得很,杀人的手法可高明极了。” 尹二毛不由又往后缩了缩,扇骨朝着花白凤一指,道:“姓花的,你……你……” 花白凤若无其事的把他的折扇往旁边一拨,道:“你不要听那疯子胡说八道,赶快跟我到里边去。” 说完,拖着尹二毛的膀子就往里走。 尹二毛紧抓着那柄折扇,边走边回顾,好像生怕有人从背后偷袭。 眼看着两人已接近通往后进的厅门,花白凤突然顺手在最后一张方桌下一探,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。 但见寒光一晃,匕首已齐根没入了尹二毛的后心。 惨叫一声,尹二毛吃力的转回头,死盯着花白凤毫无表情的脸孔,道:“姓花的,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反了……” 花白凤冷冷道:“这只怪你少不更事,你也不想想,我花大小姐是出卖朋友的人么?” 尹二毛颤声道:“可是……你莫忘了,你曾在萧坛主面前发过重誓……” 花白凤截口道:“我是发过重誓,而且我也按照誓言把侯玉阳引来了,但我的誓言里却没有包括不准杀你。” “嗤”地一声,扇骨里的另一支毒签也已射出,颤颤抖抖的钉在了桌脚上。 尹二毛的身子也笔直的朝后倒去,两只死鱼般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异之色,似乎至死都不相信花白凤竟敢向他下手。 梅仙忍不住兴奋叫道:“花大小姐果然够朋友,我家公子总算没有看错你。” “无心乞婆”一旁冷笑道:“甚么够朋友,她不过是在水上待久了,比一般人会见风转舵罢了。” 花白凤根本就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,又走到一张桌子旁边,从下面摸出一柄长剑,道:“二公子,快,咱们先赶到铁家再说。” 侯玉阳道:“赶到铁家去干甚么?” 花白凤道:“去拿你交换那个孩子,那个孩子还在萧锦堂手上。” 侯玉阳道:“你是说‘断魂枪’萧锦堂正在铁老爷子家里等着我?” 花白凤道:“不错,铁家早就倒过去了,萧锦堂已经在铁家等了你几个月了。” 侯玉阳道:“就等着你把我骗来交给他?” 花白凤道:“我当然不是真的要把你交给他,我只是想跟你联手把他除掉,然后再设法把那个孩子营救出来而已。” 侯玉阳道:“你一再提起那个孩子,你能不能说得清楚一点,那个孩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?” 花白凤道:“这还用说,当然是从铁大姑娘肚子里生出来的。” 侯玉阳道:“你的意思是说,孩子是铁大姑娘生的,播种者却是侯玉麟?” 花白凤道:“没错。” 侯玉阳道:“错了,据我所知,铁大姑娘过世已经好多年了。” 花白凤??:“没错,没错,你莫忘了,你大哥侯玉麟过世也好多年了,但那孩子却没有死,如今已经八岁了。” 侯玉阳道:“那么这些年来,那个孩子是由哪个在扶养?” 花白凤道:“当然是铁老爷子,当年铁老爷子逼死了女儿,却不忍向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下手,才偷偷扶养下来。” 侯玉阳道:“偷偷扶养下来?” 花白凤道:“那当然,铁老爷子是个很好面子的人,没出嫁的大闺女生孩子已使他颜面扫地,他怎么能够再公然收养那个孽种?” 侯玉阳道:“那就怪了,这件事既然事关铁家的颜面,就应该保密到底才对,怎么会被神鹰教发现呢?” 花白凤道:“那是因为铁老爷子老了,早就压制不住他那群如狼似虎的徒弟了。如果他再年轻几年,身体再硬朗一点,非但这件事不会张扬出去,神鹰教也根本就过不了江。” 侯玉阳道:“照你这么说,这次倒过去的,并不是铁老爷子,而是他那批门人。” 花白凤道:“不错,如今是躺着是站着,早就由不得铁老爷子作主了。” 侯玉阳沉默着,过了很久,才喃喃道:“奇怪,按说他应该很恨侯家才对!可是这次,他为甚么会冒险救我?” 花白凤愕然道:“铁老爷子几时救过你?” 侯玉阳没有答覆他,只回首朝正门喊了声:“李宝裳可在?” 李宝裳恭诺一声,却从后门闪身而入,道:“属下正在恭候二公子差遣。” 侯玉阳道:“这件事你可曾听人说起过?” 李宝裳沉吟着道:“没有,不过当年大公子和铁大姑娘交往之事,属下倒是略知一、二。” 侯玉阳忙道:“他们的确有过交往?” 李宝裳点头道:“的确交往过一段时间,不过很快就被夫人给拆散了。” 侯玉阳道:“男女间的事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拆散的,看来那孩子真的可能是侯家的了。” 李宝裳迟疑了一阵,才道:“可能。” 侯玉阳道:“既然连你都认为可能,那你就赶快拿个主意吧。” 李宝裳一怔!道:“拿甚么主意?” 侯玉阳道:“是救?还是干脆给他来个不理?” 李宝裳慌忙道:“此事关系重大,属下不便作主,一切还请二公子吩咐。” 侯玉阳回望着梅仙,道:“你呢?你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?” 梅仙不由目主的往后缩了缩,道:“这是夫人房里的事,连李总管都不敢插手,哪里还有我多嘴的分?” 侯玉阳双手一摊,道:“既然你们都不愿作主,那咱们只有通知薛宝钗,请她亲自来处埋了。” 李宝裳变色道:“这个嘛……恐怕不太好……” 侯玉阳道:“有甚么不好?” 李宝裳道:“夫人的个性,二公子想必也清楚得很,这件事万一让她知道,恐怕就不好办了。” 侯玉阳道:“不好办也得让她来办,否则一旦出了差错,这个责任谁担得起?” 梅仙急急接口道:“就算不出差错,能够安全把那个孩子救出来,咱们也未必讨得到好。” 李宝裳道:“这话怎么说?” 梅仙道:“总管有没有想到,万一夫人不肯承认那个孩子呢?” 李宝裳不再吭声。 梅仙道:“所以依小婢之见,最好还是遵照公子的吩咐办事,至少咱们可以不落埋怨。” 李宝裳不得不点头,道:“也对。” 花白凤却在一旁大喊道:“不对,不对,你们这么一拖,那个孩子就完了。” 侯玉阳道:“没有那么严重,在侯家的人插手之前,那个孩子安全得很。” 花白凤不解道:“何以见得?” 侯玉阳道:“因为到目前为上,那个孩子还是铁家的,跟咱们侯家还没扯上一点关系。” 李宝裳点头道:“不错,只要咱们按兵不动,那孩子就永远不姓侯。” 花白凤急喊道:“可是侯玉阳已经到了扬州,他们怎么可能由得你们按兵不动?” 侯玉阳笑笑道:“只要我不离开金府,他们能将我奈何?” 花白凤顿足道:“你想得太天真了,你以为萧锦堂像尹二毛那么好对付么?” 侯玉阳道:“你放心,以我们目前的实力,我想那姓萧的还没有胆找上来。” 花白凤道:“万一霍传甲那批人赶来呢?” 侯玉阳道:“有‘无心乞婆’在,你烦甚么?” 花白凤回头瞄了“无心乞婆”一眼,道:“她……她老人家肯留下来么?” 侯玉阳道:“肯,只要你陪她下棋,你赶她都赶不走。” 花白凤眉头一皱,道:“可是你应该知道,我的围棋实在别脚得很……” 侯玉阳道:“太祖棋呢?” 花白凤道:“甚么太祖棋?” “无心乞婆”笑嘻嘻接道:“所谓太祖棋,就是担担棋也。” 花白凤登时眉开眼笑道:“如果您老人家要找担担棋的对手,那您算找对人了。” “无心乞婆”小小心心道:“你会?” “她不会,我会。” 一个年轻俊美,绝不比侯玉阳差的年轻人,大步而出,口中向“无心乞婆”说话,眼睛却直盯着侯玉阳。 侯玉阳从未见过这个人,正在惊疑间,梅仙急迎上一步,检衽行礼道:“婢子梅仙,参见大公子。” 侯玉阳这才醒悟,眼前这个人是侯玉阳的“知心好友”花大公子花云。 花云却大步走了过来,拍着侯玉阳的肩膀,道:“怎么,前些时没有为抢救护送你回金陵,至今还在生我的气么?” 梅仙急忙接口道:“怎么会?大公子虽然没有空赶来,却派了大小姐来,千里迢迢,不辞辛劳,我家公子感激都还不来及,那还敢生大公子的气!” 她一面伸手扯侯玉阳的衣角,侯玉阳这才醒悟,笑道:“我没有生气。” 梅仙却娇笑道:“我家公子虽然没有生气,却在奇怪,那么热闹的场面,怎么独缺了你花大公子?” 花云叹道:“那次是我一时糊涂,无缘无故惹上一个叫‘何欢’的酒女……” 侯玉阳失声道:“江南第一名妓,水月楼的何欢?” 花云道:“是她,因此惹得你嫂子……” 梅仙及时向侯玉阳解释:“花大公子刚娶不久的老婆。” 侯玉阳“哦”了一声,花云又道:“她一不小心,动了胎气……” 花白凤却吃吃笑道:“是因为醋喝多了!” 侯玉阳善解人意,拍着他的肩膀道:“那是她的头胎,又是你的错,所以你一定要留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……” 花云感激涕零,直道:“谢谢,谢谢……” 侯玉阳道:“现在呢?好些没有?” 花云得意洋洋道:“即将临盆,我马上要当爸爸啦!” 侯玉阳紧紧握住他的手,道:“恭喜!” 花云又叹道:“这是她的头胎,所以我一定要留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……” 侯玉阳道:“当然。” 花云道:“所以短期内……” 侯玉阳大声道:“所以你用不着陪我们去冒险,你只要替我好好留住‘无心乞婆’好好保护金家产业,好好照顾龙王的第一个长孙!” 花云用力点头道:“是,我一定会的!” 说着就随手拔下那尸体背上的短匕,开始在地上画棋盘。 “无心乞婆”也立刻从窗台上跳下来,走向花云,一面道:“你真的会下‘太祖棋’?” 花云嘻嘻笑道:“我只会赢,不会输。” 房梁上的小喇叭周叫道:“侯二公子,小的呢?要不要我留下来替你做菜?” 侯玉阳皱眉道:“不必,老实说,你的菜我实在不敢领教,不过你的嘴好像还可以用一用。” 小喇叭周忙道:“公子是不是又想让小的替你传甚么信?” 梅仙立刻接口道:“传信倒用不到你,但你可以替我家公子放放风声,就说花少奶奶生了,所以花大公子这几天没空在外边走动。” 小喇叭周胸脯一拍,道:“行,这种事小的最拿手……不过万一有人问起花少奶奶生的是闺女还是小子,小的应该怎么回答?” 梅仙不假思索道:“这还用问,当然是小子,你也不想想,像花大公子这么能干的人,第一胎怎么可以生闺女?” 花云添丁的喜讯,一夜间便传递了全城。 同时侯二公子进城的消息,也在武林人物聚集的瘦西湖畔水月楼,悄悄传了开来。 水月楼的生意显得更加兴隆,从早到晚宾客不断,厚皮小喇叭周也自然而然的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。 每个客人都要打赏一点小费,缠着他盘问一番,话题总是在侯玉阳、花云两人会面的情况上打转。 前两天小喇叭周还吹得有声有色,但到后来,连他自己都开始厌烦起来,同时心里也有点嘀咕,为甚么金陵方面还没有一点消息,莫非薛宝钗对侯玉麟留下的那个孩子真的毫无兴趣? 堂口上又有人呼喊道:“小喇叭周,上菜。” 小喇叭周正躲在房里计算这几天赚进来的外快,闻声急忙将一堆碎银子往枕头下面一塞,匆匆走了出去,苦着脸道:“你们能不能让我歇一歇?我这两条腿都快要跑断了。” 呼唤他那个人满脸无奈道:“我是很想让你歇歇,可是刘老三指名要你,你不去,行吗?” 小喇叭周大吃一惊,道:“刘老三?铁府的刘奎刘三爷?” 那个人点头。 小喇叭周二话不说,端起一盘菜就朝外走。 一路上不断的有人在跟他打招呼,好像所有的宾客都是他的熟人。 小喇叭周一刻也不敢耽搁,一直走到楼上最靠角落的一间客房前,刚刚挑起门帘,手上的菜已被人接了过去,身子也被一个跛脚汉子强行按在临门的一张椅子上。 房里已围坐着五个神情栗悍的大汉,一看就知道都是武林人物。 紧靠在他右首的一个面色清癯的中年人,正是铁府目前最当权的刘奎,也正是“铁桨”铁梦秋老爷子的第三个徒弟。 小喇叭周惶惶的站起来,哈腰道:“各位才来?” 刘奎挥手道:“不要客气,你只管坐着。” 小喇叭周还没来得及答话,只觉得肩膀一重,重又跌坐在椅子上。 刘奎似笑非笑的斜瞄着他,道:“听说周领班最近得意得很啊……” 小喇叭周听得一阵急咳,还慌忙朝门外扫了一眼,面红耳赤道:“三爷真会开玩笑,小的不过是厨房里的一个下手,有的时候帮忙上上菜,哪里称得上领班。” 刘奎颇感意外道:“甚么,你干了这么久,还没有升起来?” 小喇叭周忙道:“没有,没有,还早得很呢。” 刘奎缓缓的摇着头,道:“那怎么行,像你这么能干的人,长期压在人家下面,未免太可惜了……” 说着,回首朝那跛脚汉子道:“老五,赶明儿你查查看,咱们那几家馆子里缺不缺领班?” 那跛脚汉子也是铁老爷子的徒弟,排行第五,人称“鸳鸯拐”褚成,辈分虽与刘奎一样,但目前的身价显然相差甚远。 只见他垂手肃立,毕恭毕敬答道:“回三爷的话,城北状元楼刚好有个缺,要不要让他去试试?” 刘奎道:“还试甚么,那天你送他过去就行了……问题是周老弟肯不肯屈就?” 小喇叭周又不得不站起来,道:“多谢三爷美意,小的在这一行的资历尚浅,只怕还没有资格带人。” 刘奎冷笑一声,道:“管他甚么资格不资格,我说行就行,到时候哪个敢不听你的?” 褚成即刻接道:“对,谁敢说个不字,我马上赶他走路。” 小喇叭周只好连声称谢,神色却显得极不安稳,好像已预知后面一定还有文章。 刘奎果然话锋一转,道:“不过我们排了几天班,跑来吃这一餐,可不是专程来拉角的,我想我不说,周老弟也应该明白。” 小喇叭周立刻把身子往前凑了凑,直接了当道:“三爷莫非也是为了想向小的打听侯二公子的消息?” 刘奎抢着道:“我对甚么花大公子、侯二公子之流的死活,统统不感兴趣,我想知道的是有关神鹰教苏州分舵尹舵主的事。” 小喇叭周以掌做扇,在面前晃动着道:“三爷所说的,可是那位手持折扇的年轻人?” 刘奎道:“不错,正是他。” 坐在上首的一名中年人迫不及待问道:“但不知他的情况如何?” 小喇叭周眼神一转,道:“好得很,他跟侯二公子本就认识,而且交情好像还满不错的。” 那中年人变色道:“甚么?他跟侯玉阳本就认识,你有没有搞错?” 小喇叭周道:“绝对错不了,他们好像曾在苏州‘大鸿运’吃过好几次饭,一见面就称兄道弟,亲热极了。” 另外一个彪形大汉又抢着道:“这么说,尹舵主想必还安全得很?” 小喇叭周遭:“当然安全,在花大公子府里,谁能把他怎么样?” 那大汉浓眉紧锁道:“那就怪了,他既然没出事,怎么会好几天没有消息?” 小喇叭周翻着眼想了想,才道:“依小的猜想,他这几天可能在忙着下棋,一个人一旦下起棋来,甚么事都会忘记的,当初我就……” 话还没有说完,那大汉已“砰”的一声,一掌击在桌上,叫道:“这是甚么话?在这种紧要关头,怎么可以为了下棋而误了大事?” 那中年人冷冷道:“有道是嘴上无毛,做事不牢,直到现在我还搞不懂,当初上面怎么会把苏州分舵交在这种人手上?” 那浓眉大汉忿忿道:“搞不懂的又岂止邓舵主一个人,我们兄弟还不是……” 说到这里,似乎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,立刻把话题打住,脸上那股忿忿之色也登时消失于无形。 那被称做邓舵主的中年人又惶然旁顾道:“隔壁坐的都是些甚么人?” 刘奎道:“都是自己人,各位有话但说无妨。” 邓舵主叹了口气,道:“事到如今,还有甚么话说,还是赶紧派个人去探一探!” 刘奎忙道:“是是……” 目光又飞快的转到褚成脸上,道:“老五,你看应该派那个去好?” 褚成不假思索道:“一事不烦二主,依小弟之见,最好还是请周领班替咱们跑一趟,不知三哥意下如何?” 刘奎道:“也好。” 那浓眉大眼马上又皱起眉头,道:“他行吗?” 小喇叭周慌里慌张道:“不行,不行……小的去了,也绝对见不到尹舵主的。” 邓舵主即刻道:“为甚么?” 小喇叭周道:“因为……因为尹舵主高高在上,怎么可能接见小的这种身分低微的人……” 邓舵主面带不屑的瞄了他一眼,道:“说的也是,尹二毛一向眼高于顶,一般人想见他一面,只怕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” 刘奎沉吟着道:“如果让他带着酒席去,就说是邓舵主送给他的,我想他至少也该出来答谢一声吧!” 邓舵主摇头道:“我的身价还不够。” 刘奎说:“那就借用萧楼主的名义如何?” 邓舵主冷笑一声,道:“萧楼主正恨不得宰了他,哪里还会赏他酒席吃?” 刘奎道:“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,邓舵主何必认真?” 邓舵主满脸无奈道:“好吧,事到如今,也只有用萧楼主来压压他了。” 小喇叭周急形于色道:“如果他还不肯露面呢?” 那浓眉大眼舒眉一笑道:“那么一来,这恐怕就是他小子的最后一桌酒席了。” 一旁的人显然都很同意那浓眉大汉的看法,脸上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意。 只有小喇叭周愁眉苦脸道:“这一趟也恐怕是小的最后一次为三爷跑腿了。” 刘奎道:“这话怎么的?” 小喇叭周长嘘短叹道:“三爷不妨想一想,小的突然抬桌酒席去,说是萧楼主赏给尹舵主吃的,这不是明摆着是去刺探消息么?花大公子是何等精明的人,这种事如何能瞒得过他?小的这一去,还回得来么……” 话没说完,褚威的手已伸进他的怀里,一锭沉甸甸的银子,正好压在怦怦乱跳的心脏上。 小喇叭周立刻又叹了口气,道:“不过既然三爷吩咐下来,那还有甚么话说?就算拚了命,小的也非为三爷跑这一趟不可。” 刘奎极其受用道:“好,好!” 褚成却突然使劲抓住了小喇叭周的肩膀,道:“但有件事,你在出发前务必先搞清楚。” 小喇叭周痛得龇牙咧嘴道:“甚……甚么事?” 褚成手劲一松,道:“花大公子是自己人,倒是不足多惧,可怕的是那个侯府总管李宝裳,你最好多提防她一点。” 刘奎也频频点头道:“不错,那娘们可是武林道上出了名的厉害角色,你可千万不要在她面前露出马脚,否则……你要想回来恐怕就难了。” 小喇叭周咽了口唾沫,道:“是是,小的自会多加小心。” 刘奎挥手道:“你可以走了,快去快回,我们还在等着你的消息。” 小喇叭周指了指脚下,道:“在这里等?” 褚成立刻答道:“对,打烊之前,我都在这里等你,最好你的腿跑快一点,以免那个领班的缺,被其他人抢走。” 说完,不待他答话,便已将他拎起,一把将他推了出去。 小喇叭周往前冲了几步,才站稳了脚,狠狠的呸了一口,自言自语道:“状元楼的领班算甚么东西,老子才不稀罕呢……” 他一边说着,一边朝楼下走,走到楼梯转角处,这才伸手入怀,将那块沉甸甸的银子掏出来,刚想悄悄欣赏一番,却发觉另外有件东西自怀中带出,轻轻的滑落在自己脚下。 小喇叭周不禁微微一怔!尚未看清是甚么东西?已被人抢先一步捡了起来。 是一个打扮得像戏台上三花丑旦似的女人,从后面将他拉住,嗤嗤笑着道:“周领班,您的东西掉了。” 小喇叭周吓了一跳,急忙回头一看,只见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正在一动不动地死盯着他。 那女人手上还拿着个纸团,显然是方才从他怀中滑落出来的东西。 小喇叭周却看也不看那纸团一眼,只惊吓万状的望着那女人一张抹了太多胭脂花粉,丑得出奇的脸孔,边退边道:“凤……凤……凤凰……” 凤凰嫣然一笑,道:“周领班的眼光果然高人一等,居然连我这种小角色都认得出来。” 小喇叭周道:“凤……凤凰姑娘大名鼎鼎,小的哪有认不出之理。” 原来此人正是花白凤手下的凤凰,只见她将那纸团在手上一抛一抛道:“今天你碰到我,运气好像还不坏,我这个人脸孔虽丑,心肠却不黑,至少还可以给你留下一半。” ◆第十六章一团烂泥 小喇叭周瞄着那个抛动的纸团,大大方方道:“如果凤凰姑娘想要,只管整个拿去,反正小的留下一半也派不上甚么用场。” 凤凰眼睛一翻,道:“那怎么可以,我这个人做事一向讲究公平合理,那种吃干抹净的事,我可做不出来……” 说着,突然将那纸团往小喇叭周手里一塞,飞快的把另一只手上的银块拿了过去。 小喇叭周登时叫了起来,道:“凤凰姑娘,你这是干甚么?” 凤凰理直气壮道:“两样东西,你一样我一样,刚好二一添作五,这样才两不吃亏,你说是不是?” 小喇叭周气急败坏道:“可是……这个纸团根本不是我的。” 凤凰道:“现在已经是你的了。” 小喇叭周道:“但那块银子……” 凤凰截口道:“这块银子当然属于我,有道是见一面,分一半,何况我还弯腰替你捡东西,又管你叫了半天领班,你怎么可以对我没有一点表示?” 说完,银块往怀里一端,回头就走。 小喇叭周急急追在后面,大声叫喊道:“凤凰姑娘,等一等,至少也得给我留下一半啊……” 谁知喊到一半,只觉得领口一紧,已经被人拉到了楼梯底下的一个小房间里。 小喇叭周初时尚在挣扎,但一见杜老刀正坐在房中,这才停了下来,低低叫了声:“师父。” 杜老刀皱眉道:“甚么东西你叫她留给你一半?” 小喇叭周唉声叹气道:“银子,刘三爷赏给我的一块银子,少说也有五两重。” 杜老刀冷笑道:“甚么赏的,我看八成又是你骗来的。” 小喇叭周急忙道:“不是骗的,的确是他们赏我的,我可以发誓。” 杜老刀摆手道:“发誓倒不必,我只想知道他们为甚么平白无故的赏给你那么多银子?” 小喇叭周道:“不是平白无故,他们是想叫我替他们办件事。” 杜老刀道:“办甚么事?” 小喇叭周道:“他们想叫我送一桌酒席到孙府,顺便替尹二毛传个话。” 杜老刀听得眉头又是一皱,道:“尹二毛不是死了么?” 小喇叭周道:“是啊,但是我不敢实说,怕坏了侯二公子的大事。” 杜老刀点了点头,道:“嗯,也对。” 小喇叭周道:“所以我才不得不把银子收下来……” 说到这里,忍不住又叹了口气,道:“只可惜来得容易,去得也糊涂,那个叫凤凰的女人,只弯腰替我拾了个纸团,就硬把那么一大块银子给讹走了,真是可恶透了。” 他边说边还直摇头,好像愈想愈不划算。 杜老刀神色微微一动,道:“甚么纸团?拿给我看看。” 小喇叭周似乎连话都懒得多说,满不带劲的将那个皱皱巴巴的纸团递给了杜老刀。 杜老刀匆匆打开一瞧,不禁怔住了!原来纸上除了画着一个似方似圆的圈圈之外,连一个字语都没有。 圈圈里边也只有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小黑点,看来仿佛是不小心滴上去的墨痕一般。 小喇叭周凑上去看了看,道:“这是甚么?” 杜老刀道:“我正想问你,你这张东西是从哪里来的?” 小喇叭周道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 杜老刀道:“你的意思是说,这张东西是被人偷偷的放在你怀里的?” 小喇叭周道:“不错,上楼之前我才清理过腰包,怀里甚么都没摆,我记得清楚得很。” 杜老刀道:“那么可能是甚么人动的手脚呢?你能不能猜出来?” 小喇叭周猛一点头,道:“一定是他,一定是他送银子给我的时候,把这张东西同时塞进我的怀里。” 杜老刀道:“你指的莫非是刘奎?” 小喇叭周抢着道:“不,是褚成,也只有他才有在我身上做手脚的机会。” 杜老刀又在那张纸上详细查看了一遍,道:“奇怪,褚成并不是个善于玩花样的人,他愉偷摸摸的交给你这么一张东西干甚么?” 小喇叭周抓着脑袋,道:“是啊,我也觉得莫名其妙,不知他究竟是甚么意思?” 杜老刀沉吟着道:“难不成铁家和尹二毛之间还有甚么秘密,不想让神鹰教其他那几个人知道。” 小喇叭周缓缓点着头,道:“有此可能。” 刚刚将小喇叭周推进来的那个人突然开口道:“也可能是那姓褚的和尹二毛两人之间有甚么秘密,说不定连刘三爷都被蒙在鼓里。” 这人正是侯玉阳口中的那个马师兄,也是目前杜老刀最倚重的弟子马百祥,此人平日沉默寡言,只要说出来的话,就一定会有点根据。 杜老刀忍不住拾首望着他,道:“何以见得?” 马百祥说:“据我所知,铁老爷子那几个徒弟,每个人都是满肚子的鬼,他们彼此间的矛盾,比跟神鹰教那批人还严重,而且褚成也并不是个省油灯,他肚子里的算盘打得恐怕比刘三爷还要精。” 杜老刀愕然道:“有这种事?” 马百祥道:“怎么没有?我跟他相识多年,从来没有见过他算错过一笔账,说错过一句话,甚至做错过一件事,也没有听说他曾经跌过一次跤……” 杜老刀道:“那是因为他的腿有毛病,走起路来特别小心。” 马百祥道:“但是算账、说话、做事并不是靠腿,得靠脑筋。” 杜老刀沉默,过了好久,才将目光转回到小喇叭周脸上,道:“你仔细想一想,当时褚威有没有交代过你甚么话?” 小喇叭周果然斜着眼睛想了想,道:“好像没有,我只记得当时他在我的肩膀上使劲抓了一下,直到现在还疼得不得了……” 说到这里,语声猛地一顿,忽然直嗓子大叫起来,道:“有了,我想起来了。” 杜老刀忙道:“他跟你说些甚么?” 小喇叭周道:“他说花大公子是自己人,不足为惧,可怕的是那个侯府总管李宝裳,他还说让我多提防他一点。” 杜老刀皱着眉头,道:“这么说,他这张东西莫非是让你交给李宝裳的?” 小喇叭周没做表示,一旁的马百祥却在不住的点头。 杜老刀忽然长叹一声,道:“这一种江湖上的是非,我们本来是绝不该插手的,可是侯二公子是小马的朋友,他的事,我们能忍心不管么?” 马百祥立刻说:“师父的意思是……” 杜老刀道:“去吩咐厨房准备一桌酒菜叫他送过去。” 马百祥道:“现在就去?” 杜老刀点头道:“这种东西愈快送出去愈好,留在手上反而是个麻烦。” 小喇叭周也急忙道:“对,而且褚成那家伙还急着在等我们回信。” 马百祥少许思索了一下,道:“现在去也行,不过你不能去,我去。” 小喇叭周一听,道:“为甚么?” 马百祥道:“外面那些人都在盯着你,你出得去么?” 小喇叭周道:“那有甚么关系?前面不能走,我可以走后门。” 马百祥冷笑道:“就算你从后门溜出去,路上也未必平静得了。” 杜老刀不禁叹了口气,道:“不错,那些武林人物一个比一个难缠,你若想骗过他们,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” 话刚说完,外面忽然有人接道:“杜老放心,有我在他旁边,绝对出不了问题。” 小喇叭周一听那声音,就想往外扑。 杜老刀一把将他拉住,道:“别忙,先听听她说甚么。” 门帘掀开了一角,凤凰的一双小眼睛先在房里扫了扫,才停在小喇叭周脸上,道:“拿人钱财,与人消灾,只要你不再追着我讨银子,我不但可以包你平安到达花府,而且还有办法让你大摇大摆的从前面走出去,根本就不必从后门开溜。” 小喇叭周冷哼一声,道:“这还用得着你来想办法,我是堂堂正正为铁府的刘三爷在办事,我就不相信有谁敢拦我?” 凤凰笑笑道:“办甚么事?” 小喇叭周道:“送菜呀。” 凤凰嘴巴朝杜老刀手上一指,道:“那张条子的事怎么说?” 小喇叭周道:“甚么条子?” 凤凰道:“得了,你别装了,咱们在楼梯上所说的话,早就落在人家耳朵里,现在大堂里的人都在胡蒙乱猜,正等着你去开宝呢。” 小喇叭周不讲话了。 凤凰哼了一声,继续道:“而且你若以为凭铁老爷子门下那群杂碎就能把人唬住,那你就错了,老实告诉你,外面那批人胆子大得不得了,就算萧锦堂提着他那杆‘断魂枪’亲自赶来,也赶不走他们的。” 杜老刀咳了咳,道:“那么姑娘又有甚么妙计可以稳住那批人呢?” 凤凰闪动着雪白的牙齿,眼睛一眨一眨的瞄着小喇叭周道:“怎么样?这笔生意成不成交?” 小喇叭周无可奈何道:“好,你说。” 凤凰这才走进房中,打怀里掏出一本账簿,又取出一只毛笔在嘴唇上润了润,随之随便地在账簿上画了几笔,然后“刷”的撕了下来,随手递给了小喇叭周,道:“这一张是给你丢在大堂里的。” 小喇叭周拿着那张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,道:“这上面画的是甚么东西?” 凤凰一面着手画第二张,一面道:“你看不懂?” 小喇叭周摇头。 凤凰也摇头道:“我也看不懂,而且我保证没有一个人能看得懂。” 小喇叭周道:“那你画这些东西干甚么?” 凤凰道:“让大家去伤脑筋,只有他们伤脑筋的时候,咱们才能够不慌不忙的往前走。” 小喇叭周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,道:“你用这张东西,就想把外边那批家伙统统骗走?” 凤凰道:“一张当然不够,等到出了大门的转角处,你马上就得丢第二张,否则包你寸步难行……” 说着“刷”的一声,第二张已交到小喇叭周手上,紧接着又在埋首画第三张…… 一桌酒菜果真平安的送到了“金府”。 但是享用这桌酒菜的,却是花氏兄妹,与侯玉阳主仆。 小喇叭周这才郑重其事地取出那张纸团,交到李宝裳手上,将前因后果,详细说了一遍。 李宝裳抖开那张纸,随便看了一眼,漫不经心道:“这是甚么?” 小喇叭周道:“画,第二十七张画。” 李宝裳不解道:“第二十七张?” 小喇叭周道:“是,前面那二十六张是凤凰姑娘画的,没有甚么用处,都被小的随手丢掉了,只有这张好像还满有价值。” 他一面说着,一面回手指了指站在后面的凤凰。 凤凰正咧着乌黑的嘴巴在微笑。 李宝裳神色一动,道:“你是说用那二十六张做掩护,才能把这张带了来?” 小喇叭周点头道:“就因为带来不易,所以小的才敢说它有点价值。” 李宝裳不得不又在那张纸上瞧了瞧,道:“那么这一张又是谁画的呢?” 小喇叭周道:“极可能是‘鸳鸯拐’褚成画的,然后偷偷摆在小的腰包里。” 李宝裳一怔道:“偷偷摆在你的腰包里?” 凤凰立即补充道:“不错,而且是在神鹰教三名舵主和他师哥刘奎前动的手脚。” 李宝裳嘴角弯了弯,道:“有意思。” 小喇叭周也笑了笑,道:“好像很有意思!” 凤凰吃吃笑道:“甚么好像,依我看,意思可大了。” 李宝裳甚么话都没说,转身就往里走。 只见一老一少二人正在棋局之前厮杀,难分难解。只是原先属于花白凤的那把镶满宝石的宝剑已经被“无心乞婆”拿在手中把玩。 “无心乞婆”一子落,嘿嘿笑道:“看你怎么办!” 花云果然大伤脑筋,皱眉苦思。 “无心乞婆”这才抬头道:“甚么事?” 李宝裳道:“有件东西看不懂,要来请教大公子。” “无心乞婆”把手一伸,道:“甚么东西看不懂?请教我也是一样!” 李宝裳只好递过去,道:“您老人家要是看得懂,那是最好……” “无心乞婆”果然很小心地把那张图展开来,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,道:“这是甚么?王八没有腿,蛤蟆少张嘴,看起来倒像一推烂泥巴!” 李宝裳道:“是,是,晚辈就是因为看不懂,才不得不向大公子请教。” 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你问他有甚么用?这人脑筋差劲得很,只怕连你一半都比不上,你问他岂不等于问道于盲?” 口中说着,还是递给了花云,道:“傻小子,你能不能看出这是甚么?” 花云接在手中,也是翻来覆去的瞧了一阵,左看右看,实在看不出甚么名堂?道:“甚么都不是,褚成是刘奎的心腹,刘奎号称‘细雨封江’,心计过人,从他们手里送过来的东西最好不要看,看了准吃亏!” 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听到了吧!我就知道铁家那群鬼东西做不出好事来,幸亏你看不懂,否则非上当不可。” 他正要递还给“无心乞婆”,突然又缩手,瞪着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你刚才说甚么?” “无心乞婆”一怔!怒道:“怎么,我老人家叫你一声傻小子,你很不服气,是么?” 花云摆手道:“不是,不是……晚辈是忽然想起您老人家方才说的那句话。” “无心乞婆”道:“我说的哪句话?” 花白凤道:“方才您老人家着这张图的时候,曾经说过甚么话?” “无心乞婆”还在翻着眼睛思索,梅仙已抢着道:“她老人家好像说甚么王八没有腿,蛤蟆少张嘴,还说甚么……” 花云截口道:“还说看上去活像一堆烂泥巴,对不对?” 梅仙点头道:“对,对,正是这么说的。” 花云道:“这张图是铁府的地形图!” 侯玉阳与梅仙一起闯进来,花白凤道:“大哥,你不会搞错吧?” 花云道:“绝对错不了,铁府的环境我熟得很,也只有铁老爷子那种迷信风水的人,才会在那块乱泥塘上盖房子!据说当年那块地还是向我岳家千拜托,万恳求,花大把金子高价买过去的,我岳父当时几乎把鼻子都乐歪了,直到现在谈起这件事还开心得不得了呢?” 李宝裳匆匆走上来,道:“那么大公子能不能看出图里这颗黑点指的是甚么地方?” 花云接近那张纸衡量了半晌,道:“依照方位推算,极可能是铁老爷子的卧房附近。” 李宝裳缓缓的点着头,道:“果然不出所料。” 花云道:“问题是‘细雨封江’刘奎派人送这么张东西过来干甚么?” 李宝裳道:“送这张东西过来的不是刘奎,是褚成,这一点千万不能搞错。” 花云道:“那还不是一样,那两人一向是穿同一条裤子的,就跟我和侯玉阳兄一样……” 李宝裳立刻道:“不一样,他们师兄弟间各怀鬼胎,怎么可以与大公子和我家二公子的交情相提并论?” 花云点头道:“也对……不过依我看无论是那个送过来的,都不可能是好事。” 梅仙也在一旁附和道:“不错,极可能是引诱我们进入铁府的饵。” 侯玉阳却摇首答道:“也可能是铁老爷子跟我们有话说,才授意心腹门下将他的心意设法传递过来,你们不要忘了,这次倒过去的不是铁老爷子本人,而是他那些不成器的徒弟。” 李宝裳沉吟着道:“二公子说的也有道理,不过这张东西是从褚成手里传过来的,属下总认为有点问题。” 李宝裳道:“因为他那条腿据说就是当年被铁老爷子亲手打断的。” 花云也连忙道:“不错,铁老爷子纵然有心腹门人,也不可能是‘鸳鸯拐’褚成,我也认为其中一定有诈。” 李宝裳即刻道:“不过二公子尽管放心,无论有没有问题,属下都要亲自去看个究竟。” 侯玉阳道:“有甚么问题?” 李宝裳道:“不知道有甚么问题,总之是有问题。” 侯玉阳挥手道:“不是你去,是我去。” 李宝裳一惊,道:“那怎么成!这张条子是指名传给我的。” 梅仙也急忙道:“而且公子伤势初愈,也犯不着去冒这个险。” 花云忽然抢着道:“我看还是让我去吧,我对铁府的环境最熟,行动起来也不易被人发现。” 侯玉阳连连摇头道:“你们谁去也没有用,条子虽然是传给李宝裳的,他实际想见的人应该是我。” 花云浑然不解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想见的人是你?” 侯玉阳叹了口气,道:“跟你们说了,你们也不会明白……” 说着,朝梅仙一摆手道:“去把春兰、秋菊她们两个叫出来,咱们现在就走……” 梅仙尚未转身,李宝裳已急急喊道:“等一等,就算公子坚持要去,也得再等两个时辰。” 侯玉阳道:“为甚么?” 李宝裳道:“第一,天色晚一点,行动起来比较方便,第二……” 她分明知道里外都是自己人,目光仍然下意识的朝四下扫了扫,才道:“到那个时候,咱们的实力已经不一样了,纵然冒点险,也不致于出甚么差错。” 就在她的话刚刚说完,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发问,厅外忽然传来了一遍喧嚷之声,同时几天没开的大门也轰然一声敞了开来。 花白凤猛地冲出,一见那人,惊道:“凤凰?发生了甚么事?” 凤凰也在这时慌里慌张的闯进厅中,直扑到花白凤跟前才收住脚,一脸气极败坏的样子喊道:“启禀大小姐,大事不好。” 花白凤霍然骂道:“妈的,我就知道你名凤凰,却是乌鸦嘴,你进来准没好事……说吧,那个翘了?” 凤凰道:“是薛影人……” 花白凤大惊道:“薛影人怎么了?” 凤凰接连叹了两口气,才道:“这次她不翘也差不多了。” 花白凤稍怔了一下!起身就跑。 花云一急也追了出去。 侯玉阳、李宝裳及梅仙,以及刚才进来的凤凰也都跟着冲了出去。 一辆板车被几名大汉疯狂般的推进了大门。 车上已染满了鲜血,薛影人躺在血泊中,左手抓着一堆血淋淋的纸张,右手紧握着一只苍白的断臂,显然是别人被她扭断的手臂,那只断臂的手中环握着一柄漆黑的刀。 刀长两尺,刀宽三寸,让人一眼即能认出正是蒙氏昆仲的“血雨连环刀”。 而蒙氏兄弟是神鹰教总坛主霍传甲的马前卒,更是江南武林众所周知的事。 花白凤不禁观之变色道:“你……跟他们闹翻了?” 薛影人居然睁开了眼,眼中已失去往日的神采,语声也显得极其虚弱道:“大小姐小心……他们已经开始向咱们下手了。” 花白凤泰然道:“我知道……你伤得怎么样?” 薛影人惨笑道:“血流光了,人也完了……以后再也无法为大小姐效力了。” 花白凤一把抓住她的右臂,喊道:“完不了,你撑着点,我这就找人替你治伤。” 薛影人气息益发虚弱道:“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……秃鹰危险……” 花白凤急急追问道:“她在哪里,快说。” 薛影人嘴巴虽然张得很大,却再也讲不出话来,同时“当”的一声,断臂和那柄“血雨连环刀”已落在车旁,左手上那些沾满血迹的纸也散落在地上。 花白凤抓得她更紧,喊声也更加急切道:“薛影人,你不能死,你不能死……” 可是一个人血已流尽,还怎么活得下去呢? 天色渐暗,薛影人的脸色显得格外苍白,散布在板车上的血迹却变得十分深黯。 那几张沾满深黯血迹的纸张也开始在晚风中飘舞。 花白凤的喊声愈来愈小,黄豆大的泪珠已一颗一颗的撒在薛影人毫无血色的脸孔上。 四周没有一个人吭声,每个人都被笼罩在一片悲愤的气氛中。 花白凤突然抬起头,指着那些飘舞着的纸张,道:“那是甚么?” 凤凰咳咳道:“敢禀大小姐,那是属下一路上散出去的东西。” 花白凤随手捞起一张,看了看道:“你散这些东西干甚么?” 凤凰嗫嚅着道:“因为道上的人都知道小喇叭周怀里有张丢不得的纸条,所以属下不得不随便画几张骗骗他们。” 花白凤狠狠的把那张纸一甩,怒叱道:“又是你这个王八蛋做的好事,你没骗到别人,却把自己的姊妹骗死了……” 说着,越过板车,对准凤凰的肚子就是一脚,道:“我踢死你这个害人精!让你替薛影人偿命!” 凤凰避也不避,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,接连倒退几步,大喊道:“大小姐息怒,救人要紧,咱们再不行动,秃鹰也没命了。” 花白凤道:“救人,他妈的到哪里去救?” 花云道:“薛影人手上既然抓着这种纸,秃鹰想必也在这条路上,你们何不沿路去碰碰看?” 花白凤冷哼一声,道:“好,等这件事办完,我再跟你算账。” 说完,摸了摸身上,突然回首大喝道:“我的剑呢?” “无心乞婆”也不知道甚么时候已拿着那把镶满各色宝石的剑赶了来,远远朝她一抛,道:“我借给你,你可千万不能给我搞丢掉!” 花白凤也顾不得争论那把剑究竟是属于谁的?头也不回的朝外奔去。 凤凰呼哨一声,三十几个人分从四面八方拥出,争先恐后的挤出了大门。 李宝裳叹了口气,道:“只可惜早了一点,如果再晚个一个时辰,就好办了。” 侯玉阳道:“废话少说,咱们也别闲着,赶快跟下去瞧瞧,花白凤这个人绝对不能让她死。” 李宝裳转向花云道:“咱们全走了,这里就靠你自己啦!” 侯玉阳道:“有仙婆坐镇,你还担甚么心?” 梅仙也紧接道:“是啊,徒弟的家小,做师父的还会不管吗?” “无心乞婆”瞪眼道:“你说甚么?” 梅仙急忙改口道:“我是说有您老人家在此,就算霍传甲亲自赶来,也未必能占到甚么便宜。” “无心乞婆”居然点点头,道:“嗯,那倒是真的。” 侯玉阳立刻抱拳道:“那么这里就有劳仙婆了。” “无心乞婆”挥手道:“你们赶紧走吧,我跟这小子这盘棋还没有下完……” 侯玉阳沉叹一声,尚未等她说完,便已到了门外。 梅仙撮唇一啸,春兰、秋菊闪身而出,跟了上去。 这时小喇叭周忽然追出来喊道:“侯二公子,小的回去怎么交差?你至少也得吩咐一声再走。” 李宝裳已将出门,闻声又走回来,道:“你说褚成还在水月楼等着你的回话?” 小喇叭周道:“小的急的就是这件事。” 李宝裳道:“你回去告诉他,就说两个时辰之后,花大小姐自会去铁府会见萧楼主。” 小喇叭周急道:“但他们要等的是尹舵主的消息啊?” 李宝裳道:“尹舵主已死了,你照实告诉他们不就结了。” 小喇叭周耽心道:“可是……万一他们问起尹舵主是谁杀的?小的怎么回答?” 李宝裳瞧了“无心乞婆”一眼,伸手将小喇叭周一拖,边往外走边道:“这种事你该比我会应付才对,你随便说个大家都惹不起的人,岂不比实话实说要好得多,你说是不是,周老弟。” 花白凤仗剑疾奔一程,忽然收住了脚。 穷街僻巷,暮色四合,道路上血痕斑斑,晚风中也充满了血腥气息。 街旁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声,微弱得几不可闻,显然已离死不远。 花白凤循声寻去,直发现一个浑身染满血迹的大汉才停了下来。 那大汉正倦缩在墙边,看上去已奄奄一息。 花白凤缓缓凑了上去,小小心心的蹲在他面前,道:“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?” 那大汉似乎连眼睛都已无力睁开,只伸出颤抖的手朝一旁指了指。 伸手可及之处,是一条长约丈余的铁索,铁索居中而断,宛如一条被顽童打断的死蛇一般。 花白凤不禁大吃一惊,道:“你……你是‘铁索勾魂’卓长青?” 那大汉惨笑,点头。 花白凤又朝他胸前一片无药可救的伤口着了一眼,道:“你可有甚么后事交代?咱们立场虽然不同,但只要力所能及,还是极愿效劳。” 那大汉正是隶属神鹰教的高手卓长青,这时他忽然吃力的撑起身子,翕动着干枯的嘴唇,颤声道:“尊驾……莫非是‘五湖龙王’的大……大小姐……” 花白凤叹了口气,道:“我正是花白凤。” 卓长青的嘴唇又在翕动,却再也没有声音,身体也如力尽般的重又靠回到墙根上。 花白凤急忙挑剑将他手边的断索拨开,弯下身去,道:“你有甚么话?快说……” 谁知说字刚刚出口,猛觉得手臂一紧,持剑的手腕已被卓长青扣住,而且脚下一浮,整个身子竟被一个奄奄一息的人给托了起来。 跟在身后不远的凤凰等人已嘶声大喊道:“大小姐小心……” 双方距离虽然不远,但至少也还有两三丈,而就在这时,陡闻“噗”地一声,一杆似枪非枪,似棍非棍的“阎王刺”已破墙而出,直剠悬在半空的花白凤腹部。 花白凤欲挣乏力,凤凰等人尚在丈外,眼看着那杆锐利无比的“阎王刺”已刺到她身上,却猛觉身旁寒光一闪,一件利器“噗”地穿进了上墙! 那杆“阎王刺”的来势也陡然一缓,仅仅从她的小腹上划了过去。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,凤凰等人已一窝蜂似的扑到,一层层的将花白凤压下去,其中有几人更是奋不顾身,竟连旁边的那扇墙壁都已冲破。 破碎的土墙下躺着一个人,那人心脏已被一柄短剑贯穿,那短剑显然正是刚刚自花白凤身旁闪过的那道寒光。 卓长青也在混乱中断了气,他死后眼睛反而睁开来,目光中还浮现着一丝恐惧之色。 也不知是由于伤重而亡,还是被花白凤这批凶神恶鬼般的属下给吓死的。 花白凤急忙从人堆里窜了出来,匆匆自尸身上拔出那把短剑,回首张望了一阵,大喊:“是哪位高人救了我?” 对面是一扇柴门,柴门里忽然传出个女人的声音,道:“这丫头碰上‘铁索勾魂’卓长青,居然不知提防‘阎王刺’苏??,也真笨得可以。” 另外也是个女人的声音接道:“可不是嘛,像她那种人,也只能仗着她老子的名头在外边混混,哪里有资格闯荡江湖?”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凤凰已忍不住哇哇叫道:“放屁,我们大小姐的名声是靠剑闯出来的,还有我们这群不要命的姊妹……” 话还没有说完,只听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一记耳光已打在她脸上,同时灰影一晃,那女子已欺到花白凤面前,伸手就要抢夺她手中的短剑。 花白凤自然而然的往旁一闪,翻腕便将短剑刺了出去。 那女子身法奇异,动作也快得惊人,不退反进,左手便把刺来的剑锋捞住,右掌缓缓一吐,软绵绵的纤掌叟见蕴含着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道,逼得花白凤不得不松手弃剑,整个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斜飞出去。 幸好花白凤下盘功夫一向不错,凌空一个急转,已将大部分力道解掉,摇摇晃晃的勉强站落在地上。 这时那灰影已回到柴门前,将短剑递给另外一人,冷冷道:“看不出这丫头倒还有点功力。” 另外一人淡淡道:“在船上长大的嘛,脚下当然要比一般人沉稳。” 花白凤这时才看清站在柴门前的竟是两个中年女人,那两人打扮得不俗不道,一袭灰色的道袍上居然绣着几朵盛开的荷花,色调虽然淡雅,但看上去仍有一股不伦不类的感觉。 一旁的凤凰又已捂着脸叫起来,道:“我的妈呀,这是哪里庙里的道姑?怎么这副打扮?” 其他那二、三十名娘子军也全都爬了起来,个个张口结舌的瞪着那两个女人,好像忽然见到了两个妖怪一般。 花白凤却突然眼神一亮,道:“两位莫非是来自峨眉观荷庵的高人?” 凤凰又在一旁脱口叫道:“甚么?峨眉派还有人?” 花白凤瞪眼喝道:“你他妈的是不是耳光还没有挨够?” 凤凰立刻闭起嘴巴,不敢再吭声。 站在前面的那女人回首往后着了一眼,道:“龙王的小姐毕竟不凡,果然有点眼光。” 后面那女人淡淡笑了笑,道:“嗯,比霍传甲那批手下可有见识多了。” 花白凤忙道:“那么两位想必就是人称‘掌剑双绝’的丁前辈和莫前辈了。” 前面那女人沉默片刻,才道:“不错,我就是莫心如,这位正是我师姊丁静如,我们姊妹多年来未曾涉足江湖,居然还有人记得我们,真是出人意外得很。” 花白凤肃然起敬道:“两位前辈是峨眉派中顶尖高手,晚辈焉有不知之理。” 莫心如自嘲般的笑笑,道:“峨眉派早就完了,纵是派中高手也高得有限。” 丁静如也在后面摇首轻叹道:“如今的峨眉,早就不能与其他各大门派相提并论了!” 花白凤忙道:“不然,就以方才丁前辈那招‘天外一剑’和莫前辈的一掌‘归去来兮’就非其他门派高手可以比得上的……” 说到这里,匆匆朝后边瞄了瞄,又道:“就算丐帮的‘无心乞婆’也未必有这等火候。” 莫心如轻轻咳了咳,道:“你倒也真会讲话,也不枉我师姊救你一场。” 花白凤赶紧一揖到地,道:“晚辈差点忘了,还没有谢过了前辈的搭救之恩呢!” 丁静如摆手道:“你不必谢我,我出手救你,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。” 花白凤道:“但不知前辈要向我打听哪一个?” 丁静如道:“谢金凤。” 莫心如急急接道:“听说她跟你的好朋友侯二公子很不错,我想你应该认得她才对。” 花白凤竟然皱起眉头想了半晌,才缓缓的摇着头道:“谢金凤?我不认识。” 随即回首瞧着她那批娘子军道:“你们有没有人认识她?” 二、三十个娘子军同时皱起眉头,同时苦苦在想,然后又同时摇头,动作与花白凤如出一辙。 那两个女人同时怔住了! 过了许久,丁静如才轻叹一声,道:“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,我们找她,绝对没有恶意,我们是专程来保护她的。” 莫心如也立刻道:“这个人对我们峨眉派极为重要,我们绝不能让她落在霍传甲的手上。” 花白凤这才轻轻拍着脑门道:“我想起来了,两位前辈说的,莫非是目前神鹰教正在全力追捕的那个年轻女人?” 凤凰也猛地在头上敲了一下,叫道:“是不是‘满天花雨’谢老爷子的那个闺女?” 莫心如紧张的道:“不错,正是她。” 丁静如语气也有些急迫,道:“这么说,各位是认得她了!” 凤凰飞快的瞄了花白凤一眼,又摇头道:“不认得,我只是听人说起过而已。” 花白凤咳了咳,道:“不过她是侯玉阳的朋友,是绝对不会错的,而且据我猜想,她也极可能在扬州。” 莫心如神情一振,道:“此话当真?” 花白凤忙道:“我只是说可能,可不敢向两位前辈打包票。” 凤凰又在后边插嘴道:“我敢,依我看,她铁定在城里。” 花白凤回首望着她,道:“何以见得?” 凤凰嗤嗤笑道:“大小姐也不想想,侯二公子既然进了城,她还会不追来吗?” 莫心如听得眉头猛地一皱。 丁静如却淡淡道:“好,既然如此,就有劳各位先带我们去见见侯二公子再说。” 凤凰大大方方的把头一点,转身就想走。 花白凤急忙喊道:“且慢,两位前辈想见侯玉阳不难,但得等我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再去。” 莫心如道:“姑娘还有甚么事要办?须不须要我们姊妹帮忙?” 花白凤道:“不瞒两位前辈,晚辈正在寻找我的一名手下,我那手下已跟神鹰教正面冲突,情况十分危急,非得马上找到她不可。” 莫心如神色一动,道:“方才我们倒是着到一批人相互追杀,不知其中有没有贵属下?” 丁静如也忽然道:“但不知贵属下是个甚么样的人?穿着打扮可有甚么特征?” 花白凤沉吟着道:“穿着倒没甚么特征,长相却很好辨认,她头顶秃秃的,脸孔丑丑的,年纪嘛……” 凤凰急急指着自己的脸孔插嘴道:“比我的长相还老、还丑。” 莫心如失笑,摇头,丁静如却皱着眉道:“花大小姐,你确定她的对手是神鹰教的人?” 花白凤道:“绝对不会错。” 丁静如回手一指,道:“里边有二具尸体,倒很像神鹰教的‘血雨连环刀’蒙家兄弟之一,但不知跟贵属下有没有关联?” 花白凤听得神情大震,手掌猛地朝后一伸,立刻有名弟兄毕恭毕敬的将剑柄递到她手上。 她头也不回“呛”地拔出了剑,一阵风似的冲入了柴门。 这时天色已晚,院落两侧又有茅棚遮顶,视线显得十分昏暗。 但茅棚下十几座方圆逾丈的堆粮草仓,却仍清晰可见,一望即知此地不是哪间粮栈的后院,便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存粮之所。 花白凤一进柴门就是一怔! 原来棚下那十几座粮仓的草围均已破裂,仓内稻谷四溢,显然是在不久之前曾经有过一场搏斗。 但除了遍地狼藉的碎稻之外,却再也没有其他东西。 花白凤诧异道:“尸体呢?在哪里?” 凤凰东张西望道:“是不是在稻仓后面?” 莫心如即刻赶上来,指着花白凤脚下道:“咦?方才还在这里,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?” 花白凤倒退一步,在地上瞧了瞧,道:“莫前辈会不会看错?” 莫心如道:“怎么会看错?一条断臂一把刀,断臂上血迹模糊,一看便知道是被人刚刚砍断的……” 丁静如截口道:“不是砍断的,是被人用重手法扭断的。” 花白凤忙道:“对,那正是薛影人惯用的手法,不过为甚么地上连一点血痕都没有?” 凤凰忽然喊道:“有,在这里!” 她一面说着,一面拨动着地上的碎层,像条猎犬般的洽着一条淡淡的血迹往前爬。 血迹一直延伸到一个破裂的草围前,一堆自仓中溢出的稻谷中果然有个黑黑的东西。 凤凰爬到近前定眼一瞧,正是一截漆黑的刀尖,不禁兴奋得叫了起来,刚想拨动谷堆,突然间缩住手,猛地朝后一滚,飞快的翻回到花白凤身旁,歪嘴拧笑道:“好家伙,我差点着了他们的道,一定有人藏在谷堆里,正等着我去上当。” 花白凤极为赞赏的点点头,道:“嗯,袁家兄弟诡计多端,还是小心一点为妙。” 一旁的二、三十名娘子军也个个点头不已,还有人挑起大拇指,好像都对凤凰的机警非常放佩。 莫心如却满脸不屑道:“那堆稻谷一共才有多高,藏得下两个人吗?” 说着,大步上前,伸手探入谷堆,娇喝一声,猛将一具尸体甩出,直滑落到花白凤脚下。 尸体上只剩下一条手臂,僵硬的手掌依然紧握着一柄漆黑的刀,显然正是“血雨连环刀”中的蒙氏弟兄之一。 花白凤顿觉脸上无光,狠狠的在尸身上踢了一脚。 凤凰也尴尬的蹲下身去,在那死人脸上看了看,道:“这是老二蒙雨,老大蒙风呢?” 花白凤压眉斜首道:“对啊,蒙雨死在这里,蒙风不可能一走了之,如果他还活着,一定会在附近。” 凤凰立刻跳起来,疾声喝道:“快来保护大小姐,这地力有鬼!” 应诺声中,人影晃动,片刻间已将花白凤团团围在中间。 凤凰哼声连连,继续道:“既然蒙家兄弟在这里,他们的头头也不可能离得太远,还有‘九尾仙狐’杜云娘……那老骚货比蒙家兄弟还要阴险,不防着她一点怎么行?” 莫心如笑笑道:“若是霍传甲和杜云娘真在这里,凭你们这些人防得住吗?” 凤凰胸脯一拍,道:“防不住也要防,谁想动我们大小姐,就得先把我们姊妹除掉,三十二个人,三十二条命,霍传甲的‘断虹宝刀’再快,也够他砍半天的。” 莫心如冷眼看着人丛中的花白凤,摇着头道:“难怪花大小姐这几年混得名满江湖,原来是身边这么多不怕死的姊妹。” 花白凤一听就火了,抬脚便将挡在她面前的一名秋菊踢了个跟斗,怒喝道:“他妈的,你们这是做给谁看?我若靠你们这群王八蛋来保护,还能活到今天吗?滚,滚,统统给我滚开!” 众人纷纷退避,其中有个秋菊稍微退得慢一点,被她踢得飞了出去。 只见花白凤舞动着剑,狠狠道:“你们这群窝囊废,有本事就把秃鹰给我找出来,无论是死是活都把她找出来,我们是来救人的,你们都围在我旁边有个屁用?让外人看了,还真以为我这点名声真是靠你们给我拚出来的……” 正在说着,方才被踢出去的那个家伙,突然跳起来,直着嗓子鬼叫道:“啊哟,大小姐不好了!” 花白凤“呸”了一口,道:“我有你们这群王八蛋跟在旁边,还好得了吗?” 那秋菊急忙喊道:“不是,不是,是属下发现了一条腿,这条腿眼熟得很,好像在哪里见过……” 花白凤没等她说完,便匆匆冲了上去。 那秋菊也自暗处抱着一条断腿走出来,经过莫心如身边,一个分神,连人带那断腿同时跌在地上。 只吓得莫心如惊叫一声,身子猛地往后纵去。 而就在这时,忽有一条人影自暗处窜出,对准莫心如脑后就是一刀。 当时四周已极黑暗,突袭者的人刀又是一色漆黑,况且那人身法极快,刀出无风,眼看着那一刀已劈在她后脑上,匆匆赶来的花白凤虽然发觉她情况危急,但相距尚有丈余,不仅无法出手抢救,纵想出声示警,都已为时晚矣。 谁知莫心如反应之快却大出众人意外,陡见她身形一仰,双掌齐出,竟将已触及肌肤的刀锋硬夹在两片掌心之中。 但突袭者使的却是双刀,一刀被制,另一刀又已斜劈而至。 莫心如临危不乱,右足倒踢来自左方的刀柄,左脚猛然一蹬,两人同时撞在背后一座破裂的稻仓上。 “哗”地一声巨响,稻谷临头洒下,而且其中又有一个沉重的女人的身体,刚好跌落在两人中间。 也几乎在同一时间,突袭者的第二把刀已一击而中,但被击中的并不是莫心如,而是刚刚随着稻谷跌落下来的那个女人。 那女人挨了一刀,居然连叫都没叫一声,但她绝非死人,因为莫心如发觉她还有呼吸,而且也发现她鹰爪般的十指,已牢牢掐住了那突袭者的咽喉。 临头洒下的稻谷已然停住,那突袭者挣动的身子也渐渐静止下来。 莫心如看也不看那突袭者一眼,准知他是“血雨连环刀”中的蒙风无疑。 她只俯视着无意间救她一命的那女人。 丑丑的脸孔,秃秃的头顶,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冲出,叫道:“秃鹰,你就是秃鹰?” 一直站在远处的丁静如突然轻叹一声,道:“这人只剩一条腿,又挨了一刀,居然还能把蒙风活活掐死,当真是一员猛将!” 莫心如也叹了一口气,道:“难怪花大小姐这几年混得名满江湖,原来是身边有这么多不怕死的猛将!” 她这段话刚刚已一字不差的说过一次,但现在听在众人耳里,却与先前的感受完全不同。 花白凤原已被刚刚的场面给吓呆了,这时才忽然扑了过去,疯狂般的将堆在三人下半身的稻谷拨开,这才发现秃鹰果然只剩了一条腿,不禁勃然大怒道:“说,是那个王八蛋砍断的,我去加倍替你讨回来!” 秃鹰双手依然紧抓着蒙风的咽喉,语气却意外的平稳道:“霍传甲。” 花白凤咳了咳,道:“你能从他的‘断虹宝刀’下逃出一命,倒也真不简单……” 说着,就想替她封穴。 秃鹰忙道:“不必了,霍传甲已替我点过了……他留我活口,是为了叫我传句话给大小姐。” 花白凤立刻上前将她僵硬的十指拨开,道:“你先歇歇,有话以后再说。” 秃鹰摇头道:“这句话很重要。” 花白凤只好将她的身体放平,道:“好吧,长话短说,我在听着。” 秃鹰道:“他说金家一百零二口的命,他要定了……” 花白凤截口道:“放他妈的狗臭屁,金家只有九十九口,那来的一百零二口?” 秃鹰道:“包括你,你大哥,还有他的孩子。” 花白凤听得脸色都青了,过了半晌,才咬牙切齿道:“这个老王八蛋,竟然敢先向我下手。” 秃鹰道:“是咱们先向他下的手,怎么能怪他呢!” 花白凤神色一紧,道:“那老家伙莫非已发现我杀了尹二毛的事?” 秃鹰点头,同时也捧着胸口咳嗽起来。 花白凤马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调调道:“你放心,他整不倒咱们的,你也该知道,现在咱们的实力比过去坚强多了,否则那天我怎么敢贸然出手!” 她说着,还瞄了身旁的莫心如一眼。 秃鹰又点头,咳嗽得也更厉害,脸上也流露出一股极其痛苦的神情。 花白凤急忙将她上半身扶起,道:“你赶紧调息一下,这种话改天再告诉我也不迟。” 秃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,道:“我的话已经说完了……现在我只想要求大小姐一件事……” 花白凤道:“甚么事?你说。” 秃鹰迫不及待道:“补我一剑……快。” 花白凤登时叫了起来,道:“甚么话?少一条腿有甚么关系,你秃鹰的价值又不在腿上,何必急着求死?” 秃鹰紧按着胸口,痛苦万状道:“霍传甲只给我这么多时间,我多活一刻,就多痛苦一刻,大小姐就当帮我最后一次忙,赶快动手吧。” 花白凤摇头,拼命的摇头。 一旁的莫心如忍不住沉叹一声,道:“花大小姐,我看她真的差不多了,你就成全她吧,她能死在你的手上,总比死在别人手上要强得多……” 花白凤仍在不断的摇着头道:“不行,我甚么事都肯替她做,只有这件事……我实在下不了手!” 秃鹰突然一把抓住莫心如,嘶声喊道:“你……你欠我的……大小姐不干,你干!” 莫心如犹豫了一下,毅然点头道:“好,你安心走吧,我欠你的,我会还给你们大小姐。” 说完,手掌轻轻一推,秃鹰登时断了气。 花白凤立刻紧紧的抱住她,声泪俱下道:“你这个王八蛋,你怎么可以先走?咱们不是说好要共闯一番事业吗?你们一个个都走了,我还闯个屁……” 身后那批秋菊姊妹们也个个哀伤不已,连莫心如都扭过头去直擦眼睛。 这时凤凰忽然走上来,神色凄然道:“大小姐节哀,秃鹰走了,还有施西、南琪和我们这批姊妹在,水里火里,我们也照样追随大小姐到底!” 花白凤猛然回首,泪眼汪汪的盯着她,道:“你们好像说过,纵是阎王殿,也要跟着我闯,是不是?”